由腾中重工的实际控制人李炎、张志刚“失联”引发的“华通系”震荡远没有结束，其蝴蝶效应正一步步地显现出来。

新金融记者 淮纯菊 眉山报道

■维权

5月5日晚间，在“李炎失联”，“腾中重工被指已破产停工”，“华通系”实际控制人李炎因涉嫌诈骗、非法集资、恶意逃废债务、伪造金融凭证等罪名被调查的同时，“华通系”另一板块——四川省眉山市的“芒硝分部”近700名员工正处在焦灼的等待和极度的不安中。

据知情人士向新金融记者透露，该分部近700名员工中，有近500人从今年2月份起，就没再领到工资；更严重的是，近700名员工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长达4年没能按时缴纳，总金额接近4000万元。与此同时，“芒硝分部”实际掌权人祝季敏失联。

“芒硝分部”——中国旭光高新材料集团有限公司（HK 0067，以下简称旭光高新）在半年报和年报中惯常的表述方法，以区别“PPS分部”（聚苯硫醚英文简写为PPS，是一种新型高性能热塑性树脂，在电子、汽车、机械及化工领域均有广泛应用）。

根据旭光高新公开资料显示，其在2010年年底成功收购中国高分子新材料有限公司，因此更名为“中国旭光高新材料集团有限公司”。此前，该公司名称为“旭光资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旭光资源），主要从事天然芒硝（含有结晶水的硫酸钠，是制造化工和轻工业产品的重要原材料）产品的开采、加工及制造。

“现在，眉山市政府已经出面帮忙解决问题了，成立了专门的工作小组，甚至还委托四川达宽律师事务所（以下简称达宽）12名律师对员工维护合法权益进行援助。”上述知情人士说。据介绍，工作小组成员涉及眉山市社保局、劳动保障监察支队、东坡区人民政府、经信委、东坡区法院、东坡区司法局、东坡区经信局。

5月5日近10点，由“芒硝分部”的几名员工代表和上述政府相关人员以及律师组成的工作小组召开了第一次碰头会。

上述知情人士称，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达成的共识是，眉山市相关部门帮助上述近700名员工维护合法权益，重点是向旭光高新的董事会主席兼执行董事张志刚追要拖欠的员工工资以及应该缴纳的社保、保险等。而与会的员工代表需协助政府相关部门及律师开展调查核实工作。

之后的几天，“芒硝分部”的员工都陆续填写了一张“调查问卷表”，按上红指印后，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一起由参会的员工代表或者亲自送去达宽。

“听去过律师事务所的人讲，达宽有专门的团队负责整理被逐一送去的调查表，已经录入电脑的调查表被整齐地摞在一边，有近一尺厚，而新的调查表还在陆续送来。”上述知情人士说，除了表格，相关律师还在员工代表的陪同下，一同驱车赶赴眉山县广济乡、眉山县大洪山，甚至德阳市做调查。

“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帮我们解决问题，但能看到的是，各方面都在积极工作。”5月8日，一也在维权的老员工苏珊（化名）对新金融记者说。

然而，这样的“高度重视”，得来并非容易，甚至是一场“冒险”。

据苏珊回忆，厂里的员工有些因为不够完善的医疗保险而没能住院、有些因为不够年限的社保而不能办理退休手续、有的甚至工作好几年了，社保局都查不到相关缴纳记录。慢慢地大家发现这不是个别现象。之后，便有了第二天的碰头会。

■停产

5月6日之后，媒体有关腾中重工、李炎以及旭光高新PPS的报道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芒硝分部”属于旭光高新、上市公司的一部分，但习惯上，这里的员工还是称“华通”为总部——那里是权力的集中地。

让苏珊颇为不解的是，腾中重工被媒体报道的那么严重，涉案资金已高达百亿元，其工作人员都领到了4月份的工资，“可我连2月份的工资还没拿到。”

采访过程中，新金融记者因“芒硝分部”近700名员工的“不同遭遇”，而逐渐理清了这个在眉山市“家大业大”的“川眉公司”。

旭光资源2009年招股说明书显示，该公司当时经营着两个位于四川省大洪山矿区及广济矿区的自用地钙芒硝矿场。公开资料显示，大洪山矿区正式投产于1953年，前身是个国有企业（“川眉公司”的前身）。

2004年，经历改制，李炎购得其90%股权，2007年，旭光资源成为其控股公司。同年，“川眉特芒”成立；旭光资源签署了收购牧马矿区采矿权协议；广济矿区开始商业试产。之后，旭光资源在香港上市。2010年，上市后的旭光资源又添新军——岳沟动物级饲料芒硝生产厂。

登录四川信用网，查询得知，旭光高新的“芒硝分部”包含以下公司：四川省川眉芒硝有限责任公司（大洪山矿区）、四川川眉特种芒硝有限公司（广济矿区）、四川省川眉芒硝有限责任公司彭山药业分公司（主要生产药用芒硝，位于彭山县牧马镇）。

新金融记者并没查到，有关旭光高新在其官网上宣称的“岳沟动物级饲料芒硝生产厂”的注册信息。“但该厂确实存在，厂子与大洪山矿区距离很近，厂门口挂的牌子是‘川眉公司饲料级硫酸钠生产厂’。”苏珊说，对大多数眉山人而言，他们将上述公司统统称为“川眉公司”，或简称为“川眉”，要想分得细致，就直接称呼矿区，比如川眉大洪山、川眉广济。

虽在一个利益集团里，但在大洪山矿区工作的员工和在广济矿区工作的员工此次的“遭遇”并不相同。“大洪山矿区的员工工资是正常发的，但广济矿区的员工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另外，大洪山矿区还在正常生产，而广济矿区已经停产七八个月了。”苏珊说。

5月9日，新金融记者在眉山县广济乡的一片庄稼地里看到了川眉公司的广济矿区，也就是四川川眉特种芒硝有限公司——这个被旭光高新屡次向投资者提及的、“年产百万吨”的芒硝厂，从远处看，矗立在高墙之内，尤为气派。可是，下午3点时分，在厂区内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个人，就连守着后门（以往货车进出的门）的保安也临时“缺席”了。

进入厂区，空旷的地面上堆放了一些因“白度”不够而卖不掉的芒硝。让旭光高新引以为傲的生产设备也显得锈迹斑斑，裸露在外的部分还因为风的作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厂区里看不到任何生产的痕迹。

新金融记者以债权人的身份，“应付”了随即赶来的保安。保安还出招说：“现在找不到人，也要不到钱，我们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更夸张的是川眉公司饲料级硫酸钠生产厂。5月9日早晨还有人接电话，下午4点的时候却已大门紧锁了。厂区门口能看到清晰的扫帚扫过的痕迹，遗留的门缝恰好能放进去一个苹果手机。厂区周围的居民说，“这个厂子最少有8年没有生产过了，垮了吧，‘川眉公司’很快也要垮了。”

“这是一个被‘川眉公司’或者说是李炎收购来的厂子，前身叫建新化工厂。收购之初就是为了招商引资，从来没有生产过。”前述知情人士说。

苏珊说自己去过那个厂子，里面只有两个保安，两条狗。然而，就是这个厂子，在2010年被旭光高新标榜为“年产能30万吨动物饲料级芒硝生产线落成并启用”。

■混乱

大洪山矿区还在生产，广济矿区却停产了。正常生产的厂，员工工资都按时发了，保险却没按时缴纳。这是目前“川眉公司”员工的现状。

导致混乱现状的直接原因是，“大洪山矿区被内部承包了”。新金融记者采访获悉，大洪山矿区之所以在“华通系”整体混乱之际，还能正常生产，恰恰因为在旭光资源上市约一年后，一原厂的中层将该矿区承包了。

“承包人和李炎之间怎么签的合同，细节不得而知，但实际上是自负盈亏。承包人需要自己购买生产所需的原材料、维修机器、支付员工工资，为员工缴纳保险。虽然旭光高新是上市公司，但员工的工资和保险却是要经过华通的。”前述知情人士对新金融记者说。

他还强调，这让大洪山矿区的承包人非常恼火。有关保险，每个月都是从员工工资里扣除一部分再由单位缴纳一部分，而大洪山矿区承包人将扣除的员工部分和单位应该缴纳的部分都打到了“华通”账上，但“华通”并没有为员工如期缴纳。

据知情人士称，眼下承包人正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他不知道厂子该继续生产还是应该停掉，但他已经减少甚至停止购买一些生产所需的材料了。

混乱的远不止此。

从四川信用网查到的三家公司中，有两家公司法人显示是：芶兴无。但生产药用芒硝的公司法人却是雍建国。不论是前述知情人士还是苏珊，他们都没见过雍建国。知情人士说，“我只知道他是‘华通’派下来的。”

旭光高新2013年中期报显示，芶兴无为旭光高新董事，并持有旭光高新股份。因为拖欠员工工资，这个“法人”兼“董事”最近经常被员工“骂”，“但他在川眉公司并无实权”。

据知情人士介绍，苏珊确认，川眉公司的实际掌权人为祝季敏。“虽为法人，但芶兴无不但没有签字、做决定的权利，甚至连公章都摸不到。”

在媒体报道李炎、张志刚“失联”的同时，祝季敏一并失联了。同时，作为川眉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祝季敏和失联的李炎、张志刚一样，没能逃脱借贷问题。

据知情人士称，祝季敏和川眉公司另外三位高管都曾因为集资和民间借贷公司有过接触。在川眉公司员工中，广为流传的版本是此四人的总借贷金额为2000万。

除了工资、保险，亟待解决的还有房屋产权。“‘川眉’曾经自筹资金为员工建有房产，大约90户。当时，符合一定条件的员工可以分得公司的房子。员工需按低于市场价购买。可是，这些房子的产权均属于集体产权，只有在公司工作满一定年限后，才能办理分户产权。再过几个月，期限就到了，可房子的产权似乎没了指望。”苏珊说。

苏珊称，大家觉得没有希望是因为川眉公司的“总部”——“华通”被媒体报道深陷债务、借贷的漩涡。而川眉公司连员工工资都发不起，搞不好，房屋早已被抵押。不论借贷人是川眉、华通还是旭光高新，到期不能还钱的话，房屋别说产权了，可能还得把房子腾出来。

“别提多惨，多丢人了。广济矿区别说发工资了，连电费、网费都交不起。”另一不愿具名的川眉公司员工对新金融记者说。

■骗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川眉公司甚至李炎的今天，实际上早已注定。”前述知情人士说。

5月9日，他对新金融记者说，李炎是从眉山开始的，早年来收购国营的大洪山矿区的时候，还一起吃过饭。之后，他来眉山的次数不多，不过每次都前呼后拥，带着投资人一起来，几乎每次都带几名保镖。

“此人看上去就很聪明，但不属于脚踏实地型。当然，这也是之后一点点看做派体会到的。李炎不怎么重视企业的生产，为了应付前来投资的人，川眉公司曾经开着机器空转让投资人看、从别的厂区把芒硝拉来堆在投资者要看的厂区里、甚至摆满了应该装产品的空盒子来充门面。至于产能，就更夸张了。”该知情人士说。

苏珊说，大洪山矿区在2013年的产能也就18万吨。还没上市前，拥有5条生产线，最辉煌的时候，年产能最多也就40万-50万吨。而广济矿区已经有两三年没正常生产过了，“总处于开工一个月休息一个月的状态，最后一次是从去年10月份开始休息，一直至今。如果广济矿区365天，生产线满负荷生产，一年的产能也就50万吨。”

旭光高新于今年3月25日停牌，停牌前2013年的年报还未出炉。其2012年年报显示，截至2012年12月31日，旭光高新售出药用芒硝约25.8万吨，工业级芒硝140余万吨。而产能更是高达220万吨。

“没有人知道年报的数据来自哪里，我们自己看了都笑。”苏珊说，不论怎样，员工们还是不希望厂子倒掉。虽然普通员工每个月两千余元的工资并不算高，但也是份正经工作。如果厂子倒了，这几百人将面临失业。

最新的消息来自5月9日，眉山市成立的工作小组召开第二次碰头会议。

据一不愿具名的消息人士称，这次会议的人员较第一次又有所壮大，在座的全部都是局级干部。这几天每个部门都没闲着，做了大量充分细致的调查工作。川眉公司实际拖欠员工的工资也就几百万。

“但更严重的是借贷问题。川眉公司将旗下大部分厂房、土地、甚至自建房产都做了抵押贷款。不知道具体金额有多少，但估计应该有七八千万了。”该消息人士对新金融记者说。

危机何止如此，据苏珊称，现在还有不少人不知道川眉公司的状况。也没有人知道川眉公司还欠谁的钱、欠了多少钱。这些钱有可能是抵押贷款、有可能是货款、还有可能是维修费……

在腾中重工之后，李炎以及“华通”系的危机正在一点点扩大至其版图的其他领域和层面。新金融记者获得的最新消息是，其旗下“华拓”的小股东们正在积极地组织维权。

5月9日，不论是旭光高新还是川眉公司公开的联系电话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鲜有少数接通的，也多是“看门”的，问及工厂是否正常生产，是否没发工资，一概都以“不清楚、不了解”为由拒绝回答。

新金融记者就前述文中川眉公司员工拖欠工资、保险问题；广济矿区停产问题；大洪山矿区的承包问题；产能问题，以及是否有厂子从来不曾生产过等问题，发了采访提纲至旭光高新官网公布的媒体关系邮箱，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采访结束时，苏珊感慨，“川眉公司就像穿着一件‘皇帝新衣’，不曾被人拆穿，但隐患却早已有之，而这一次，其可能面临破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