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凡 诸葛虹云

　　听到成思危先生逝世的噩耗，我们心中感到无法言喻的空旷和伤感。相信得到过成老教诲和鼓励的后辈非常多，我们就是其中之一。我们无法抑制心中对成老的感激和无限追思，仅以此文，讲述一个鲜为人知的事例，以寄哀思，也从一些细枝末节处，折射出他老人家的人格魅力和伟大情怀。

　　我们是在创业最艰难的时期认识成老的。2008年，面对中国的崛起和中外信息的不对称，我们决心创立中国第一个民营英文电视台，让世界从民间的角度了解中国，这在媒体行业是破天荒的事，几乎没有人相信势单力薄的我们能够做成，我们刚开始也确实处处碰壁，举步维艰。一个偶然的机会，成老听说了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很感兴趣，于是，他抽出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仔细地听取了我们关于蓝海电视的创想。

　　那天，四月的北京乍暖还寒，成老却穿着淡黄丝纱面料的短袖衫。他精神抖擞，大步流星，像年轻人一样敏捷和热情，他的和蔼和真诚很快就消除了我们的拘谨。在了解了我们在海外留学和工作20多年的情况后，成老也愉快地回忆了在美国洛杉矶留学的情景。谈到外宣工作，成老说：“我们国家的外宣目前主要还是在华人圈里头，真正西方人不多。你们的想法很好，要扩大到外国人、特别是西方人那里，要用英语，要用他们听得懂的地地道道的英语来做电视节目，这样才能让他们接受”。 他还说：“我们对外许多报道都是讲数字，讲我们经济增长率等等一大堆，但是这种数字对一般的老百姓来说，记不住，也理解不了。所以数字和故事要结合，既要讲数字也要讲故事，你讲故事他就很容易理解”。

　　共同的对外传播理念，使我们感到与成老一见如故、如遇知音，我们的话题也就随意而温馨起来。成老谈到了他与媒体的渊源，谈到了他的父亲成舍我，谈到了他的海外关系，也谈到了他的成长经历。使我们格外惊讶的是，成老大学时的化工课老师，竟然是顾宜凡的祖父顾毓琇的胞弟顾毓珍(顾毓珍教授是20年代留学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的科学博士，是中国液体燃料研究的开拓者)。还让我们惊讶的是，成老早年的“革命”经历，与顾宜凡的父亲也很相似：成老16岁孑然一身从香港回到内地，参加新中国的建设，从此与父母分离几十年;而顾宜凡的父亲也是16岁加入中共地下党，1949年他的父母把他带离大陆时，他却坚决要求回到内地，从此也与父母分离24年;文革中成老被扣上“特嫌”的帽子，直到1972年周恩来总理见到他的妹妹，问到成老的父亲成舍我，成老才得以脱离“特嫌”的境遇;而顾宜凡的父亲文革中也遭受迫害，直到1973年顾宜凡的祖父母回国探亲，周总理对顾夫人说：“顾太太，感谢你给我们生了三位共产党员，而且是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考验的共产党员”，那之后，顾宜凡的父亲才免于更大的灾难。

　　长辈早年和文革中与成老相似的“革命”经历，使我们倍感亲切。临走时他给我们留了电子邮箱地址，说有事可以邮件直接联系。如此平易近人的国家领导人，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次见面没过几天，我们就收到了成老发来的电子邮件，地道高雅的英文写着：“很高兴与你们共进晚餐，…………,祝你们的事业取得成功。”由于从事国际传媒工作，我们收到过不少著名国际政要的电子邮件，但由中国国家级领导人亲自发出的电子邮件，这还是第一封。我们没有资格用“宿昔有缘”来形容与成老的因缘际会，但冥冥中感到，因为我们所做的事业是民族之需，也许遇到贵人相助是宿命中的定数吧。

　　果然，看了我们拍摄的用地道的西方表达方式讲述的中国故事后，成老对我们充满信心，在进一步了解了我们已经做出的大量实实在在的工作后，成老就开始具体帮助我们了。当我们发起成立“蓝海国际传播促进会”时，成老已经从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他欣然担任促进会的主席。2008年9月22日，在促进会成立大会上，成老发表了热情实在的演讲。他说：“我想大家一听说我来当这个主席，可能就会提问题，你一个老成，70多岁了，又是搞经济、金融管理工作的，你怎么来参加这个传媒的事? 刚才有同志说了一个理由，就是我出生于传媒世家。但是我跟大家说，我之所以担任这个职务，确实受到了顾宜凡和诸葛虹云他们的热情的感染。” 他说：“大家知道人生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做你必须做的事，这个责任我必须做，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那么退下来以后，是第二个阶段，做你喜欢做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要使西方人了解中国，消除误解，克服偏见，改变成见。我想这个工作是很有意义的，如果这个工作做好了，对我们可以争取一个更加和平和稳定的环境，加强我们自己的发展，这对我们建设和谐世界这个理念的实现有好处。”

　　成老在给予我们鼓励的同时，也对我们提出了要求和期待：“如果一年之内电视台不能开播，我就不当这个主席了”。成老的支持和鞭策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和力量，也使我们更加感到责任重大。之后我们全力投入了蓝海电视开播的筹备，但是就在之后的一个月，爆发了那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我们也陷入了资金困境。在熬过金融危机最艰难的日子里，成老的鼓励和鞭策常常回响在我们的耳边，为了不辜负他老人家以及许多其他支持鼓励我们的领导和朋友们的期望，在资金就要断裂的前夕，我们只好卖掉了曼哈顿的私宅，来度过难关。蓝海电视也于2009年9月在纽约试播成功，距离成老给我们提出的期限正好一年。我们没有辜负成老的期望，也感激正是他的期待给了我们战胜艰难的力量。现在看来，如果没有那样的破釜沉舟，也就没有蓝海电视的今天。

　　幸运的是，2009年底，那场金融危机就要偃旗息鼓的时候，我们偶然结识了著名投资机构鼎辉创投的合伙人王树先生。王树对媒体的独特情结和他特有的人文情怀，以及他对创业项目敏锐的洞察力和出色的判断力，使我们一拍即合。蓝海电视很快成为了中国第一个获得风险投资的对外传播媒体，被称为“中国外宣第一股”。 当后来成老因蓝海电视而与王树先生见面时，我们也似乎可以感受到他们彼此“英雄所见略同”的喜悦。

　　借助资本的翅膀和团队的执行力，蓝海电视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在海外的落地情况之好之快超乎大家的想象。成老对此非常欣慰，引以为豪。他参加国际会议时，经常带着蓝海电视的光盘，在合适的场合发放;在国内高层领导之间，成老也积极地推介我们，他曾向中央高层领导转报我们的进展，因而获得过重要批示;他甚至在国宴上都不放过机会向中央主管领导介绍蓝海电视的情况，可见他是多么迫切地希望看到中国国际话语权和软实力的提升。

　　成老从国家领导人的岗位上退下来之后，仍挂帅几个社会团体，还担任一些高校研究机构和学院的领导职务，并带研究生，可以说仍在日理万机，但他对蓝海电视事业的关心和支持，从未间断或松懈过。每次要向他请教汇报工作，他只要在北京，就从未推辞过。有一次成老来到我们蓝海电视台，兴奋的年轻编导们把他的肖像做成卡通，制作了一段别具一格的欢迎短片，他兴致很高地看完，为蓝海电视年轻阳光、富有创意的文化氛围而感染，竟然即席用英文发表了将近15分钟的讲话。

　　成老是国家领导人，但权力并没有改变他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风骨和品格。与他近距离的接触，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未因权位抛理想，敢凭刚直献真言”。他在百忙中对我们无私的帮助和支持，有时使我们深感不安，总想能为他做些什么。有一次闲谈中，我得知他喜欢喝咖啡，于是就在下次看望他时带了几包蓝山咖啡给他，这还受到他的推辞。每次他来蓝海电视台视察，总是要求在内部餐厅就餐，坚决不去馆堂会所。他的胃口很好，在对我们的炊事员啧啧称赞的同时，还毫不客气地吃掉两份可口的菜肴。他真情率真的魅力，令人毫无距离感。

　　成老对蓝海电视的支持和帮助，绝不仅仅是对一个民营走出去媒体的支持和帮助。成老深刻地认识到，在中国对外传播的大格局里，如果没有民间力量的参与，那它就是残缺的。他是站在国家对外传播力和软实力建设的高度来看待民间力量、支持民间力量的。针对像蓝海电视这样的中国民间对外传播的新生事物，成老曾经呼吁：“我们需要有大家的支持，需要有广大工商界、传媒界和其他各界人士的支持。。。不管是道义上的，还是物质上的，希望大家能够共同培植这棵幼苗，给它浇水，给它呵护，让它能够一天一天地成长起来。”

　　在成老生前的关怀下，蓝海电视已经率先一步从一个电视媒体转型升级为融媒体，建成了国际传播领域内的首个云平台——蓝海云，前景广阔。当中国故事通过蓝海云平台传遍天下的时候，我们相信成老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而我们对他老人家最好的怀念，就是要不遗余力地加倍工作，将他的遗愿化作行动：创立世界了解中国的有效传播渠道，消除误解、克服偏见、改变成见，为建设和谐世界而努力。